对话人物
李悦恒,22岁,浙江嘉兴人,浙江某大学大四学生。
对话背景
今年元旦过后,李悦恒在安徽合肥“工作”的母亲打电话让他去合肥玩,他去了才发现母亲在做传销。李悦恒没有离开,而是潜伏在传销组织“卧底”,一边陪母亲一起“上课”,一边发微博记录每天被洗脑的过程。“卧底”3天后,他弄清了传销窝点的准确地址,打电话报警,并将证据交给警方,使自己和母亲平安获救。1月9日,当地警方和打传人员将该传销窝点取缔。
昨日(14日),当时接警的合肥长丰县双墩派出所何姓民警向华商报记者证实确有此事,他第一次与李悦恒通电话时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最终是接到李悦恒发来的具体位置短信,警方才能顺利救他们母子出来。
发现是传销 偷偷录音存证据
华商报:你什么时候去合肥的?
李悦恒:去年11月前后,我妈妈说要去南京做生意,后来转到了合肥,也没说什么原因。我今年大四,学校没课,而且快放假了,元旦后我妈一直说让我过去玩,我也想去看看她到底在做什么。我是1月4日下午5点多到的合肥,我妈接我到合肥长丰县的北城世纪城,路上我们就是像正常母子一样聊天,没说特别的,当时完全没有怀疑,因为我理解中的传销是很多人吃住在一起,没收手机,限制人身自由。而我妈妈是在一个小区里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就我们俩住,没人限制我。不过小区周围没有任何工厂企业,却有那么大一片楼盘,有点奇怪。
华商报:什么时候发现这是传销?
李悦恒:第二天早上,有个同乡阿姨来找我妈,说带我转一转,了解下我妈在做什么。我以为她们会带我去上班的地方,没想到是在同一小区里拜访不同的人家,家里都是一两个人住。第一个人说赚了几十万。第二个人再跟我讲时,我意识到这是传销,那些房子都是掩护。见到第三个人时,我就偷偷录音了,想着留下些证据。
华商报:这种传销是做什么?你妈妈投进去多少钱?
李悦恒:他们说这个项目是“阳光工程”,培养21世纪新型现代化商人,其实说白了就是变相的非法融资和传销拉人头进来,这些资金来源就是介绍自己的亲人、朋友、网友投资,介绍的人越多,级别就上升得快。“五级三晋制”,投资69800元三年后赚得1040万。我妈妈也投了69800元。
微博直播经历 希望更多人远离传销
华商报:你没有被限制人身自由?意识到是传销后为什么不马上离开,而选择“卧底”?
李悦恒:这种传销和以往的不同,不禁锢人身自由,我能保证自己脱离出来却不能保证能带我妈走,因为我妈已经被洗脑了,她很抵触我说这是传销、是骗子。我不可能一个人走,也没办法强行把她带走,我一说要离开,她的情绪就很激动,我只能哄着她,稳住她,做她的工作,收集更多证据。“卧底”是被迫的。
华商报:当时没有第一时间报警吗?家里人知道吗?
李悦恒:我父母离婚了,两人关系不好。意识到不对后,我给学校老师打了电话,老师帮我联系我爸和当地警察。警方也和我联系了,要我报具体方位,当时我还不清楚我的具体位置。而且即使警察带走我和我妈,她心里想不通,即使出来了又能怎么样呢?而且在她们这辈人眼里,去了派出所就是坐牢,就是晦气,就是难受一辈子。我不能伤害我妈,报警只能是最后的选择。
华商报:“卧底”期间都做什么?
李悦恒:算起来“卧底”3天,每天就是在北城世纪城小区敲门拜访朋友,听不同的人给我“洗脑”,一天四次“课”。讲的内容分工明确,比如第一个人讲宏观政治形势,第二个人讲盈利模式,第三个人分析可行性,第四个人讲什么是“宏观调控”—国家为了避免社会失控,先让小部分人富起来,就需要“宏观调控”,让大家以为是传销,多点负面报道,大家就不会过来了。他们口才都很好,甚至能针对你给你安排能和你说得上话的人,谈古论今,讲经济谈政治,谈到法律,还谈到合肥的规划,说中央要把它打造成第二个小上海等等。我后来查百度,他们都是有一套固定模式,讲的都是背稿子。我本身是学思想政治的,还能应付,他们利用了很多的诡辩术和现实中的一些不正常例子。你得调整好心态,不要跟着他的思路走。而且你不要妄想发大财,大富大贵,那么这个好处和利益就和你没有关系,你也不会着道。一开始我听到很荒诞的内容还会反驳,后来就假装很感兴趣地听,讲的时候,我妈妈也在一旁听,时不时还点点头,表示很赞成。我很惊讶,我见到很多成员都是大学生,教师、公务员也不少。成员间都是通过微信联系,有人远程指挥,每天我去拜访前,他们会把要拜访的地点发给我妈妈,我从来没见过幕后老大,能见到的也都是受害者。
华商报:为什么想到在微博直播你的经历?不会担心被传销组织发现吗?
李悦恒:发微博一方面是向认识我的人报平安,另一方面也是希望把我的经历告诉更多人知道,让更多人远离传销。一开始我确实有点担心,怕被传销者发现,但后来证实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传销者他们不会相信这是传销,他们被洗成格式化的大脑里已经灌输进去太多:“这是政府和媒体的‘宏观调控’,是避免大家都来赚钱,只有有胆识有能力的人才会明白”,“网上的都是假的,都是骗骗老百姓的”等等。即使是后来我和妈妈被救出来,我的事被媒体报道,还有人在微博下留言,说我被新闻媒体的负面报道“宏观调控”给忽悠了,没见识没能力有眼无珠,意识不到这是发财的好项目。
被传销组织“拉黑”妈妈怪我害她
华商报:你是怎么劝妈妈的?做通她的思想工作了吗?
李悦恒:我妈被洗脑的程度太深了,刚开始我没办法说这是传销,只能劝她,你做不来,要亏本,感觉她好像能听进去。可之后我一说必须走,她就很激动,第三天早上我实在无法说服她,就把她的手机卡拔出来,放进嘴里咬,因为他们做“项目”都是通过手机联系,开了集团号码,手机卡对她很重要,要是我弄坏了,她的“生意”就全没了,所以她情绪非常激动,觉得我毁了她的发财机会,甚至说要和我断绝母子关系。连着几小时,她就像对我恨之入骨一样,不断咒骂,说的都是你能想象到的最恶毒的话。我怕她失控,只能向她道歉,说我会再听两天,我们的关系才缓和,下午又去听了半天的“课”。那天晚上我睡不着,我不明白我妈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感觉那一晚我流尽了一辈子的眼泪。也真的是见识到传销的厉害,我妈妈只是进去了一两个月的人。
华商报:你们是怎么获救的?
李悦恒:我没办法,只能再次报警。之前的交流中,长丰县双墩派出所的民警给了我私人手机号码。7日晚上,我给民警发了短信,告诉他我的地址,当晚9点多了,派出所警察和协警一共七八人过来找到我们住的房子,我跟妈妈说是警察,她特别激动,怕她失控做出过激行为,警察把我们带到派出所呆了一夜,录了口供,他们通知了我爸,因为很仓促,我爸和大伯从温州打车到合肥,把我和妈妈送回嘉兴的家。
华商报:现在妈妈的情况怎么样?她想通了吗?
李悦恒: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刚回家时,在一位有过类似经历的亲戚劝说下,我妈明白过来,这件事不管对不对,已经是不可行的了,赚不到钱。但她还是不相信她做的是传销,因为没有收手机和身份证。这两天她有时会突然又想不通了,一天能问我一百遍“你为什么报警,到底谁让你报警的?”“房租到底怎么退回来(打传办已经停了房子的水和电,没办法转租)?”问我到底是不是她儿子,怎么做得那么绝,一定要逼死她吗?我一说我是为了救她,她就说“谁要你救了?我不是好好的么,又没人限制我自由,现在一报警,什么都没有了”。她觉得现在血本无归身无分文都是因为报警害的。
华商报:她和传销组织还有联系吗?
李悦恒:我没办法拿走她的手机,她曾经在微信上找她的那些“伙伴”,但他们拉黑了她,她怨我毁了她的发财机会。我很委屈,也很难做她的思想工作,但幸好至少我们都平安回来了。华商报记者刘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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