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笔下的常客
“文学是移位的神话。”每至皓月当空,文人们抬头仰望时,想到如此丰富、浪漫的嫦娥故事,怎能轻易从笔下放过。如此,月宫中冰清玉洁的嫦娥,变成了文人们对知音与美的诉求,也成为文人们进行审美关照时对自身心境的写照。在他们笔下,嫦娥最终完成了从“神性”到“人性”的转变。
广寒宫内,嫦娥形单影只;青灯茅屋中,才子们寂寞难耐。通过嫦娥表现文人们孤独寂寞的内心,这样的诗词在古代不算少数,李商隐将这种心头的微微凄凉发扬到极致。他的《嫦娥》便是典范:“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此诗中,李商隐用他一贯擅长的象征手法,通过碧海、青天、嫦娥、孤月的组合,极力渲染出时空的广袤无涯,将直至心间的孤独感幻化做一种“测之无端、玩之无尽”的虚幻缥缈感。难怪叶嘉莹先生读完此诗后,也会说:“义山没有得道之心,也没有哲人之想,义山的寂寞心,只是因为他的感情较我们更为深厚,他的感觉较我们更为敏锐,因此而造成一份纯粹诗人气质的寂寞。”
懂得了寂寞,便懂得悔恨。正如王尔德所说,生命的悲剧有两种,一种是达不到目的,一种是达到了目的。嫦娥偷吃不死之药,换来长生不老的玉容仙身之后,却不得不独自背起道德的枷锁,更得在清冷孤寂的月宫中饱尝无尽的寂寞,这不能不说是一场悲剧。于是,大明“前七子”之一的边贡,在某个中秋花败后的月下,独自吟诵“月宫秋冷桂团团,岁岁花开只自攀。共在人间说天上,不知天上忆人间”。全诗无一处“恨”字,却通过天上与人间、今夕与过往的转移对比,透露出淡淡的无奈。天上人间、人间天上,欲说还休、欲言又止,嫦娥难以启齿的悔恨顿时溢于纸面。
有人看到月亮上的阴暗面,自然也会有人看到月亮的光明面;有人难耐月宫的清寂幽寒,自然也会有人对月宫的清丽优雅无限憧憬。最终,对月亮的审美观照,使得文人们想象中的月宫成为了极美极乐的世界,嫦娥也成为世人心目中集诸多美丽于一身的精神偶像。薛涛吟道“有时锁得嫦娥镜,镂出瑶台五色霞”,韩翃吟道“嫦娥曳霞帔,引我同攀跻”,李咸用吟道“双童树节当风翻,常娥倚桂开朱颜”,周邦彦吟道“桂华流瓦,闲云散,耿耿素娥欲下”。
最后,颇为好色的白乐天,以月代人,细致入微地用嫦娥描摹女子形态。《邻女》中“娉婷十五胜天仙,白日嫦娥旱地莲。何处闲教鹦鹉语,碧纱窗下绣床前”,月中的嫦娥只有夜晚才会出现,旱地也不可能长出莲花来。而诗中,白居易肆意想象,入神地描绘出了“聘婷十五”岁时邻家少女的曼妙姿态,仙与人合二为一。
广寒旧游立轴,尺寸84×33cm,作者系明朝才子唐寅
《周易》言:“坎为月,阴精也。”月亮的变化与女生的生理活动在周期上的一致性,让东方和西方的人们都愿意将月亮与女性意象结合在一起。美国分析学派的艾瑟·哈婷直言:“对于原始人和诗人及当代的梦幻者,太阳就是男性,月亮则是女性”。
但用月亮的形象来譬喻功名,却是只在科举制度下的中国才特有的事实。晋代的郤诜曾自喻:“举贤良对策,为天下第一,犹桂林之一枝。”首开以“折桂”、“攀桂”比喻博取功名的先河。到了宋代,《新编醉翁谈录》中也曾提及“……登楼或于中庭拜月,各有所期:男则愿早步蟾宫,高攀仙桂。女则愿貌似嫦娥,圆如皓月”。正是中国人的崇月心态,最终让“登科”和“登月”联系了起来。诗文中,我们屡屡见到“蟾宫折桂”的意向,比如李白的“欲折月中桂,特为寒者薪”、晏几道“姮娥已有殷勤约,留著蟾宫第一枝”、王安石“常娥攀桂枝,顾景久徘徊”。
到了明清,月亮所代表的科举功名意象已经渗入到民间生活的方方面面。《牡丹亭》中有“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的句子;清代的《红楼梦》中,林黛玉见到乖乖去上学的宝玉,竟也忍不住嗤笑道:“好!这一去,可定是要蟾宫折桂了。”(蒋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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