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9岁的二战劳工张士杰在日本驻华使馆前申诉。
“我不做,会对不起良心”
作为律师,康健无疑是理性、坚韧的。但在调查中,慰安妇、劳工的遭遇,却让她唏嘘感慨。在山西调查慰安妇时,康健遇到了一个姓侯的老太太,这么多年了,她怎么都忘不了那位老人。“13岁那年,她和父亲被带到日军据点,因为有人告发她父亲与八路军有联系。3名日本兵先是拷打她父亲,然后把他捆了塞到农村土炕的炕洞里,又在炕上强奸了她……老人边哭边说,因为觉得难以启齿,说着说着,就趴在我的耳朵边上说。说到伤心处,老人竟从凳子上滑下来,差点摔在地上。”
康健有些哽咽,一直靠在椅背上的她直起身来,停顿了一会,才接着往下讲。“后来,她就精神失常了,家里人把她赎回来之后,养了一年多,才差不多恢复了。又过了几年,她结婚了,但丈夫知道她这个遭遇以后,又和她离婚了。她一共结了三次婚,最后一任丈夫对她还可以。1998年左右,她去日本出了一次庭,回来到北京的时候,我带着她去天安门、故宫看了看。她特别高兴,还照了张照片。但我们那个相机胶卷不好,洗出来也不好看,我想等她再次来时,再给她拍几张。没想到,回去没几个月,她就去世了。每次我去那边的时候,都会去她坟头上看看。”
康健说,受害者的讲述每每让她被震撼,被刺痛。“一方面我很同情他们。但我们做调查还得问细节,问着问着,我就想掉眼泪,但我得忍着,特别难受。另一方面,我也觉得特别内疚,这么多年,这些受害者好像被遗忘了。他们跟我说,你能帮我出这口气,我死都不白死了。”
集中调查的那几年,这种痛苦常常缠绕着康健,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她也不断告诉自己千万别精神崩溃。但她从来不把这种痛苦告诉家人和朋友,一来是出于“为当事人保密”的职业习惯,二来是“说一遍还要再痛苦一次”。
她能做的,就是帮这些受害者起诉,帮他们出口气。“我感觉他们最期待的不是钱,而是名誉问题,打官司一定要把事实真相打出来。我也有想放弃的时候,这些老人很多都去世了,我不做他们也不会知道,但是我觉得我会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日本政府的态度向来是不理睬
20年前,不少幸存者还健在,律师团还可以选择一些身体好的到日本法院出庭;如今,在世的已经不多了。但康健觉得,在原则问题上丝毫不能妥协。这不仅来自于她与日本政府、企业打交道的深刻感受,也是她与她的日本战友最大的不同。
康健告诉记者,她到日本出庭50多次,而日本政府代理人在庭上向来都不理睬他们。甚至有一次,日本代理人说:“你们中国周恩来总理曾说,中国人民是受害者,日本人民也是受害者。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我们日本国民是不是也可以索赔?”康健反驳说:“当年周恩来总理说这句话,指的日本国民是军国主义的受害者,不是中国人害你的,中国人没有到你们国土上去做任何侵略行为。作为日本政府的代理人,连这个事件性质都给混淆的话,我觉得很遗憾。”她说完这话,旁听的人都鼓起了掌。
在日本,不但有康健的老对手,也有她的老战友——为中国受害者奔波的律师和志愿者们。“我非常尊敬他们,这么多年,投入了很大精力财力,非常不容易。他们对自己的定位是爱国主义者,他们认为自己是在帮助日本——帮助受害者出庭是让日本国民认识这个历史事实,进而获得包括中国在内的亚洲国家的原谅和信任。所以,有时候我们还是有分歧的。日本律师觉得,有一个基本能接受的事实就可以了;而我们觉得,事实是不能暧昧的。我们的原则是:在承认事实的基础上谢罪、承担责任。赔偿金额可以讨论,但原则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不能以牺牲历史真相为代价换取那10万块钱,真相不能交易。”
(《环球人物》记者 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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