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的德国大选,默克尔领导的联盟党险胜,但之后德国却陷入组阁僵局之中。这映射出近年来欧洲政党政治格局的变化。传统主流政党在民众中的信任度下降,竞选和执政都出现困难。而一些激进政党或右翼政党却迅速发展,在民众中影响力扩大。欧洲国家内部政治不稳定、政党分化日趋严重,经济社会发展也出现了更多的不确定性。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现象?这些现象背后反映出怎样的趋势?本期思享一席约请有关学者对此进行探讨。
吴志成,南开大学全球问题研究所所长。
史志钦,清华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院党委书记、国际关系学系教授。
田德文,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研究员。
思享者:从近年来的发展态势看,欧洲政党政治出现了哪些新变化?
吴志成:从欧洲国家近年的选举情况看,各党派之间的竞争更为激烈。在德国、法国,传统主流政党的凝聚力、支持率持续下降。芬兰等国议会选举无一党选票过半,各党派难以达成共识。希腊议会政党多达8个,半数为新党。西班牙因选举遭遇社会分化,衍生出10多个议会政党。从这些情况可以看出,大党受挫衰弱,小党趁势发展,大小、新老与左右政党鼎立,政治分化加剧。
史志钦:在欧洲国家举行的选举中,出人意料的新闻时常爆出。2012年到2015年,希腊因选不出多数政党而先后四次举行选举。长期轮流坐庄的两大传统政党均遭遇“滑铁卢”,得票率跌至30%多,而包括极右翼党派在内的几个小党却异军突起。在2017年法国总统选举中,长期以来由左翼社会党与右翼共和党对垒的局面被打破,它们在第一轮总统选举后双双败下阵来。组建不久的新中间政党候选人马克龙与右翼政党国民阵线主席勒庞进行角逐与对垒。虽然马克龙最终胜出,但右翼国民阵线支持率也不低。
从这些国家的选举中可以看出,传统的主流政党已经很难在选举中取得绝对优势,只能与其他政党组成联合政府。联合执政倒不是什么新鲜事物,但近年来出现于欧洲国家的联合执政政党,有不少意识形态相异,基本上就是为了执政而联合。但在实际政策制定时,他们又互相掣肘。
在主流政党支持率下降的同时,原来一些名不见经传的边缘政党却迅速发展。这些政党往往以激进左翼或极端右翼的姿态吸引民众的注意和支持。这些政党的主张给社会思潮带来的影响不断扩大,欧洲政治与社会的分化现象日渐凸显。
思享者:主流政党遭遇信任危机、出现中间化趋势,激进左翼和极端右翼政党迅速发展,可以说是欧洲政党格局最为明显的变化。如何看待这种变化的原因?
吴志成:欧洲政党政治的变化是内外矛盾交织的结果。首先是因为这些国家内部出现治理难题,表现为利益分配失衡,社会价值观念混乱,国家治理体系僵化、治理能力不足。传统主流政党大都曾试图进行经济社会改革,但没有拿出切实有效的对策,难以凝聚民众信心和社会共识,引发民众普遍失望,转而把选票投给其他政党。而一些民粹主义政党以反欧盟、反移民、民族主义为主张,提供了求新求变的解决方案,迎合了一些民众的多元利益诉求和寻求变革的社会心理。
其次,近年来,西方国家出现了明显的反全球化倾向,保守主义、孤立主义、狭隘民族主义回潮。加上大量难民涌向欧洲,给欧洲国家的政治、经济和安全带来巨大冲击,在欧盟内部造成了巨大分歧,反一体化、反全球化呼声更加高涨。受历史传统和现实体制多重制约,传统的主流政党不敢公开对外来移民采取严厉限制性措施。这引发很多选民的不满,为民粹政党在欧洲发展提供了社会土壤。
田德文:原本二战后多数欧洲国家形成了中左、中右两大政党或政党联盟轮流执政的“钟摆政治”格局。两类政党各有自己的支持者,在竞选中争夺的重点是位于中间的摇摆选民。随着欧洲中产阶级数量不断增加,中间选民对谁能上台执政的影响越来越大。为迎合这部分选民,欧洲中左和中右政党在竞选和执政过程中,普遍采取中间化策略,这导致政党之间的政策差异越来越小。这本来是西方民主政治发展的一种正常现象,但时间长了,这种模式逐渐僵化,失去变革的动力,结果使选民出现政治冷漠和政治偏激并存的情况。
史志钦:激进左翼政党主要出现在南欧国家,而右翼政党主要活跃在西欧、北欧国家。这些政党与传统政党不同,他们往往政治风格鲜明、竞选策略明确,善用互联网进行民众动员。他们用犀利的言词抨击政界人士,或者打着极端民族主义旗号来吸引民众的注意及认同。尤其是极端右翼民粹主义与民族主义情绪相互交织,在社会中制造排外情绪和种族对立情绪,进而影响国家政策,加深了欧洲政治的不确定性。
面对激进左翼与极端右翼政党的夹击,主流政党为赢得选举、巩固或夺回执政地位,自身的政策主张也开始发生变化。不少传统政党改名、改组,甚至重建或与其他政党联合,逐渐改变原有立场,出现中间化趋势。一些左翼政党如社会民主党、工党也放弃自己的传统信仰,转而支持新自由主义。某些国家的社会党及工党倡导“第三条道路”改革,但实际上他们对改革的方向并没有理性的思考。
思享者:欧洲国家近年来的政党政治实践,不仅是欧洲各国经济、政治、文化等领域矛盾的集中体现,而且清晰地暴露出西方民主制度的潜在问题。对此,应该怎么看?
史志钦:可以说,近年来,西方民主体制变得更为僵化,一旦国家发展面临新问题、国家外部环境发生改变,这一体制都没有足够的应变能力、改革能力。
政党身份认同模糊。为了扩大票源,过去几十年来,欧洲的主流政党纷纷向中间化转型。政党政策的差异缩小了,但政党却出现身份认同危机,在选举时陷入谁都想代表、却谁都代表不了的尴尬。政党失去了整合和表达社会中不同群体利益的功能,组成的政府也不能反映人民的真实需要。
精英政治的民意基础弱化。对现状不满的民众认为,主流政党和政治精英均被利益集团和大资本家所绑架,而民众的利益则被抛弃,他们只能用选票表达不满。传统精英集团的民意基础弱化,而反精英的民粹主义者大肆利用民众情绪提升影响力,这急剧地改变着欧洲的政治面貌。
政策制定难以形成共识。由于政党较多、利益多元,各政党在许多问题上难以形成共识。许多政党为利益而反对、为反对而反对。面对诸多社会问题,主流政党不敢作为或无所作为,社会分歧增多,国家错失改革良机。欧洲政党政治的实践表明,西方国家一直奉为圭臬的选举民主并不是不可动摇的最佳制度,可能真的到了需要反省和变革的时候。
吴志成:欧洲政党政治的这些变化,让我们更加清晰地看到资本主义发展的内在矛盾和西方民主制度面临的危机,也引发我们对政党自身建设的深层思考。
政党要有明确政治立场。许多欧洲政党为了赢得大选上台执政,不能坚持党派设立时的宗旨,沦为某些特定利益群体的工具,失去了整合和表达不同群体利益的功能,难以代表和反映民众的需要。执政党要得到民众拥护,就要以维护民众的根本利益为宗旨,保持先进的执政理念和政策取向。
保持长期执政必须加强自身建设。在欧洲政党政治中,大多数政党只为竞选拉票,疏于自身建设,体制机制松散,基层组织空心化,党员老化流失、作用弱化。这种政党政治竞争与国家发展所需要的团结相违背,也与政党作为社会力量整合载体的理念相冲突。
执政党必须切实增强执政本领和国家治理能力。欧洲国家治理出现问题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多党选举制的僵化和制衡机制对国家能力的削弱。这也是西方政党制度自身难以克服的缺陷。因此,执政党必须始终高度重视加强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建设,努力保持社会发展的创造力与活力。
政党应有相对稳定连续的发展规划。在西方多党制下,由于政党之间的对立和竞争,各种周期性选举持续不断,客观上很难为政府有效施政提供安定环境。欧洲一些政党为了竞选急功近利,热衷于追随短期民意,难以有效解决选民短期利益诉求与国家长远发展之间的矛盾。(人民日报中央厨房·思享者工作室 何民捷 曹平)
责编:张莎莎、总编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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