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毛继鸿和方所都很忙。
今年9月,方所主办了“2017成都国际书店论坛”;11月,广州店又举行了第九届傅雷翻译出版奖颁奖典礼。主办的活动越来越多,名声也越来越大,方所,这家开业刚满6年的“老店”,似乎正在步入正轨。
11月3日,毛继鸿在北京参加2017年傅雷翻译出版奖新闻发布会。
欣欣向荣的另一面是,身为丈夫和父亲的毛继鸿给予家人的陪伴越来越少。这让他愧疚却无力。总在外出差,他经常无法及时回复消息,妻子便录了女儿的视频发来,父女俩维持稍有“时差”的交流。还好,亲情没有时差。
小孩子会说,爸爸什么都好,就是太忙了;也会说,因为她喜欢方所,所以其他地方的小朋友也会喜欢,他们需要方所这样一个地方。有时候,想念很重,有时候,理解很长。
女儿和方所同年诞生,这让毛继鸿对于方所,有了某种更为广义的父爱。
2018年,方所即将在上海开办第五家分店。进军人力和物业成本更高的“东方巴黎”,对于任何一家实体书店,挑战与困难都可想而知。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毛继鸿显然会忙下去。
方所书店内景。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创业。1996年,毛继鸿和前妻马可共同创办了原创文化品牌“例外”。在之后的时间里,“例外”用蕴含东方美学的“中国制造”一次次惊艳世界。
正如当年,设计师毛继鸿不希望“例外”成为他人眼中“中国的无印良品”,如今作为文化“经营者”,毛继鸿对方所的期望亦不止一家书店。
毛继鸿说,方所是他对于理想社会形态的想象。
他说,书店应该以这样一种形态存在于这个时代,就像小时候村头的那棵老槐树,树下有忧国忧民,有家长里短,有孩子的嬉戏打闹和盛夏里此起彼伏的蝉鸣,熙熙攘攘,又平平淡淡。
毛继鸿的梦想有多大?从创办例外算起,二十一年倏然而过。世事在变,时代在变,毛继鸿还是毛继鸿,方所是另一种例外。
方所是例外 (毛继鸿口述丁雪真采访整理)
我对图书的热爱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从小就爱看小人书,文字少,全是连环画,我读图的能力又比较强。就这样,前前后后一共收集了300多本,也算与书结了缘。
大概五六岁那年,我有了第一本小人书。
我的老家在湖南省岳阳市平江县,汨水从东向西流过,至下游与罗水汇流成汨罗江。小时候,母亲上班就把我带去她工作的服装厂,服装厂斜对面是新华书店,一有空闲我就跑到对面去。
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就在那家新华书店工作,他转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新华书店的图书管理员。父亲讲,那时新华书店的门口是一个斜坡,冬天天冷斜坡结了冰,人走在上面站不住、总摔跤,但来看书的人依然络绎不绝。我印象很深。
家人当中,舅妈特别爱讲故事。她喜欢看小说,武侠小说、神魔小说都有,封神演义、隋唐演义,被她讲得特别好玩。我对书的兴趣就这样培养起来了。
那时候大人们把家里的书都分成线装版的,一本分装成三本,很有趣。我们家藏书多,像三国演义、水浒传整套的都有,于是很多同学就找我借书,我以前也没想到,原来知识会变成你的财富。
方所只是书店吗?
方所广州店前书廊。
2011年,我创办了方所。
方所,是十方世界所在的意思。这是我一个发小起的名字,他对佛经和佛法多有钻研,从南朝梁代的昭明太子萧统那里借了这个词。萧统讲“定是常住,便成方所”,我们在这世上,所有的事亦不过都是与时间、与空间所发生的关系。
我把它叫作“方所”,不叫“方所书店”。我希望人们看到“方所”两个字,想到的就是书店。我想在这两个概念之间建立一种连接,让方所就是书店,书店就是方所。
可是,方所就只是书店吗?
你以为方所是什么,它就是什么。重要的不是看山就是山、看水就是水,而是看山似山、看水似水。我又不希望别人说方所只是一家书店。
方所就像是第三空间。在这里,你既不是在公司作为职员的工作状态,也不是在家里作为家庭成员的生活状态,而是你处在社会当中的一种状态。在这里,你可以忘记身份,可以变成一个创作者,也可以成为一个诗人。这个空间里没有压力,无论你是观察者还是参与者,都可以把内心里多样性的东西呈现出来。
我希望书店提供的是一个现代人的文化空间、公共空间,它就像小时候村头的那棵老槐树。
可以看书,可以约会,也可以看展览、听讲座,书店作为公共空间,不要太严肃,不要拒人千里之外。即便有网红、年轻人来这里不读书只拍照,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肯定了读书的崇高意义,至少心中已经形成了这样一种认知。就算用简单的方式来讲,手里拎着方所的购物袋,至少说明你是去逛书店的,是一个热爱学习的人。
现代企业要解答当代的问题。这个问题是,在千城一面的城市化进程中,我们要去哪里寻找生活。
于是我把书店开到商业气息最浓的地方,我希望书店这种公共文化空间,成为中国的一种解决方案。
书店是城市的知识之光
我出生在普通的家庭,通过对知识的掌握、对技术的整合,有了自己的人生阅历。知识改变了我的人生,我知道书店有多重要。
书店是让人能看到温暖、看到希望的一盏明灯。它最核心的地方不是去教化人,而是起到“育”的作用。借由守书人真正对于生活、对于生命的理解,通过他们的精心挑选,书店给读者提供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打开一扇心灵的窗户。
书店会改变一座城的精神和气质。它把前人留存于书中的关于奋斗的知识和经验传递给今人,带来希望和力量,从这一点上来说,书店是城市的知识之光。
要把书店做得好,首先要对文化有热爱,对社会有责任。就像创办诚品书店的吴清友先生,他是一个有文化关怀和理想的人,他希望通过阅读提高人们的素质。在这一点上,我和吴先生的愿望是一样的。
在现代化的过程当中,城市现代化了,生活现代化了,但我最怀念的是儿童和少年时期。
那时候有无限的想象,无限的快乐,快乐是发自内心的。虽然信息缺乏,但是看一场女排比赛,你都觉得幸福满满。我珍惜那种内心的爱,简单、干净、真实,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也不掺杂物欲。
有一次我和朋友在京都遇到一个出租车司机,他特别礼貌、友好地给我们介绍京都,他的自豪感油然而发,令人感叹。下车后,朋友问我,我们国家什么时候可以有这样的素质。我说不要紧,我们做方所,一点点来。
我不会生活别人的生活
这是最好的时代。因为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最好跟最坏的差别,不过是一个事物的两面。我相信那个“善”,那个积极的一面。
我们这个时代物质丰盈,但社会变化、信息爆炸把人变得浮躁,我们心里不安,没有归属。我们需要静下心去找寻希望。
我创办过一个品牌,叫“例外”。
一次,一群朋友讨论怎么跟外国人介绍“例外”。他们说,这是中国的“无印良品”,我不认同。我希望看到“无印良品”时,会说这是日本的“例外”。这很重要。
上大学的时候,一次我们和香港理工大学的毕业生同台竞演。当时很多人很担心,说我们材料落后,连隐形拉链都没有。老师问我,你看到他们的表演觉得有压力吗?我说,在学校里我们学的是观念,我们的观念一点都不亚于他们。
物质条件都是时间问题,不代表我们的能力,最重要的是意识。精神不独立的人没有自信,不自信,才去跟随。而跟随,只是生活别人的生活。
我不会生活别人的生活。
在台后,不在台前
我不敢说自己是知识分子,不然要被“喷”了。开个玩笑。
我不把自己看作艺术家,也不把自己当作知识分子,因为书没读太多。可能阅历在这个行业里多一些,思考的也就多一点。但是思考终归是你自己的事,可以有态度,但不要把自己的喜好强加给他人,要看你能不能给他人带来多一些的幸福感。
我把自己看作创作人,同时也是文化的经营者、推动者,虽然“经营”可能听起来过于商业。
我愿意把创意带进现实,但我在台后,不在台前。
就像志愿者为公益活动宣传,因为他们想要为需要的人提供帮助,因为心里热爱,这份善意带来创造力。把别人的利益当作自己的责任是一种担当。
向上,不为势力,也不为钱财;向下,要有关怀,有慈悲。也就是“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
从创作人的角度而言,方所是我的一个作品,我更希望从这个角度看待它。
设计师常有种癖好,就像导演一样,别人在台前表演的时候,你偷偷地捏起幕布的一角,想知道他们到底演得好不好看。观众该哭的时候有没有哭,该笑的时候有没有笑,观众的反应才是你真正在意的。
方所也是这样。我想要用这个空间去改变人的生活形态,希望它朝着我心中的乌托邦走去。那是我所以为的一种有质量的生活,一种文明的状态,以及一种对待生活的态度。
它就是我对于理想社会形态的想象。
给十年后的方所
常有人问我,你希望十年后的方所是什么样子?
很难讲。
方所跟我的女儿同年诞生,就像我的另一个孩子。女儿很喜欢方所,每星期大概有两三天去看书玩耍。她最喜欢青岛的方所,因为去年我们在青岛小方所(儿童区)办了“米菲在方所”特别展,她喜欢米菲兔的玩偶和塑像。
我常在出差,不能及时回复消息,她就用妈妈的手机录视频发给我。有一次,妈妈问她,爸爸为什么开那么多方所。她说,因为她喜欢方所,其他地方的小朋友也会喜欢,也要有这样的一个地方。
她说的没错,我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更多人、更多孩子感受到阅读和知识的平等性。
方所已经6年了。有时候会有一些年轻人跑来告诉我,因为方所的某一次演讲、某一场论坛、某一个主题展览、某一本书,让他的人生发生了变化,有了现在的生活,现在的人生观、审美观。我希望方所对于他们,就像我儿时县城的那家新华书店。
这也是我最大的希望。(人民日报中央厨房·人物工作室 丁雪真)
责编:姜舒译、侯兴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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